来到这座城市漂泊后,几经搬家,我的《辞海》丢了,许是我自己不小心,许是岁月将要带走对我的馈赠,我的心中充满无限遗憾。
这本《辞海》是父亲为我买的,1979年的版本,定价170.50元,相当于母亲喂整整一年的猪,相当于土里刨食的父母收获的400多斤小麦,也相当于弟弟小学6年的学杂费。父亲之所以花如此大的价钱,买回6000多页纸,仅仅是因为语文老师告诉他我是个有前途的孩子,文章写得好,但需要掌握大量的词汇、丰富的知识才能够脱颖而出。老实巴交的父亲不知道“脱颖而出”是什么意思,可他相信老师的眼力,真的希望我能够像老师说的那样成为一名女作家。于是父亲就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走了40多里路,赶到县城,从新华书店买了那本《辞海》,又在斜阳西下的时候,赶到了学校。
当父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就着开水啃馒头,我舍不得花一角钱为自己买一碗稀饭。在我看来,与其花一角钱买一碗比白开水稠不了多少的稀汤,还不如再添一角买个馒头。那个年月,我最大的快乐似乎就是可以在月末时用剩余的钱买一碗水煮冬瓜片,简直是天下美味。可是现在,我的父亲就站在我的面前,满脸喜悦:“琦子,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父亲说着抖了抖拎着牛皮纸包装的盒子,看得出来,他有些吃力,以至于手臂上青筋跳动。
我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包沉甸甸的东西,我从父亲眼中读出了希望和喜悦,我从父亲脸上看到了疲惫和挣扎。不知为何,刹那间心中竟升起了莫名的自责和愧疚。送走父亲后,我忐忑地打开了牛皮纸,在剥开层层的包装后,一本黄色的、绿纹交织的《辞海》呈现在我的面前,黄黄的耀眼。我突然一下子被感动了,不知是被父亲的苦心,还是被这神圣的知识宝库。反正,泪水冲出了眼眶,不能自控。
后来,这本《辞海》陪伴我读完了中学和中专,又陪伴我来到了许昌。我本以为这是生活对我的最佳馈赠,会载着父亲的爱陪伴我度过生命的每一天。可是,漂浮的生命、旋转的社会,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我的根,也没有我的家,对父亲、母亲的承诺更是无从谈起。每每厌倦俗世,每每疲于挣扎,唯有这本《辞海》像是父亲祈盼的眼神,鞭策着我。我的父亲,还有那个老师,我们谁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清秀的姑娘,如今正在为一堆堆空洞的讲稿犯愁。我们更不会想到,我的《辞海》在陪伴我10年后的今天竟然不见了。
而我对那本《辞海》的最深记忆,竟然不是它在我的学习、工作中提供了多大帮助,也不是它作为一种学术工具给我解决了多少难题,而在于它让我认识了一种疾病名称“肾结石”。
1999年从学校毕业后,我一直待业在家,心情的郁闷可想而知。当时,父亲正和别人合伙跑运输,因为消息来源不通,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折了不少本。父亲一气之下未经母亲同意,就卖了汽车。偏偏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对于父亲的这一举动,很是不满。于是家中的气氛也像母亲的脸色一样阴云密布,很是惨淡。在这种境况下,我整日笔耕不辍,写了许多诸如《那年我十五岁》、《想起叶子》之类的抒情文章,且冠以“梅 ”的笔名到处投寄,我希望自己在经历寒霜后,真正像梅花一样绽放。可理想与结果往往背道而驰,父亲病了,肚子不时疼痛难忍,开始只以为是肠胃毛病,在村医疗室拿了好几服药,却终是不见好转。我焦躁不安,从父亲疼得冒汗的面部表情,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肠胃病,可又无法说服他到大医院诊治,他们一辈子都认为农村人的身子不“金贵”。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辞海》。
对照父亲的症状,我从心、肝、肺等器官查起,一项一项地对照,一项一项地排除,最终锁定了“肾结石”。《辞海》的解释是“肾内有颗粒状沉淀,按压腹部和小便时会产生痛感,常见于中老年人群”。我把《辞海》拿给父亲看,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于是,偏执的父亲住进了医院,仅仅是一项小小的手术,那些颗粒状的“石子”便从父亲体内排出了,父亲又是健康的父亲了。
经过这次磨砺,父亲和母亲似乎更加恩爱起来。此后不久,我离开了家,走上了工作岗位。可是无论如何努力,生命里终有些东西无从得到,总有些承诺无从兑现,渐渐地人也浮躁起来。直到今天整理旧物,才发现原来生命里有许多东西值得珍惜,却又往往是在失去后。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我悟了整整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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