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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遗落在民间的音乐“化石”

摘要:

    1986年,在河南省舞阳县贾湖村新石器遗址发掘出了随葬的至少16支骨笛,用鹤类尺骨制成,大多钻有7孔,斜吹之,发音嘹亮,七音齐备,音域可达两个半八度以上。据碳14测定,这些骨笛距今已有8000—9000年!也就是说,号称以五声音阶为主的中国,其实早在8000多年之前,就已具备了有着稳定结构,超出五声的音阶形态了。8000多年的岁月流逝了,这片土地几经沧海桑田的变迁。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在与舞阳县相距不到100公里的我市鄢陵县境内,一种与贾湖骨笛形制、原理相同的乐器依然存留在民间,它的名字叫筹,它的吹奏者叫张福生,是鄢陵县马栏乡前彪岗村广福寺道士。

    8月11日,记者与许昌市民间文化遗产抢救组一同来到鄢陵县马栏乡前彪岗村广福寺。据寺内石碑记载,广福寺始建于梁朝(公元502—557年),几经战火焚毁,昔日雕梁画栋、香火鼎盛的去处,如今只剩下方圆十几亩的院落。院内草木蓊郁,于清幽中流露出勃勃生机。前些年,当地群众集资修建了三间大殿,三间山门。和大多数乡间寺院相仿,殿中供奉着观音、文殊、普贤等菩萨,不同的是大殿的左边恭恭敬敬地摆放着老子骑青牛的瓷像。寺院里怎么供起了太上老君?这是因为,这里的住持张福生是一位道士,太上老君旁的牌位上写得清楚:“龙门正宗大山堂。”说起“龙门正宗”,不得不提起南宋末年全真七子之一丘处机,他曾隐居于陇州龙门,故其门下弟子被称为龙门派,是兴盛于中国北方最大的道教支派。张福生道名永静,为龙门派第十八代传人。

    面对这位85岁的老人,探询岁月的风霜在他身上打下的深深的烙印,不免让人猜测,在他清癯、安详的面容背后,该会隐藏着怎样曲折坎坷的一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使他掌握了筹这种世间罕有的乐器的演奏技巧,又以道士的身份做了这所乡间寺院的住持。老人虽已过耄耋之年,却记忆清晰,思维敏捷,他的叙说,将我们带回到过去的岁月。  

    张福生,1919年生于尉氏县。其曾祖父张本莲于道光年间(公元1821-1850年)入尉氏县东20里泰山庙为道士,其祖父、伯父、父亲、同辈兄弟均为道士。平时,他们在庙产劳作,耕地放牛,是地地道道的农人;主持法事,净化灵魂,是宗教人员;演奏道乐,娱乐百姓,是民间艺术家;识文断字,在当时文化水平普遍低下的乡间,他们又是乡村知识分子。当时的民间,寺庙众多,据老人回忆,仅在鄢陵县就有寺庙70多处。因此,道士世家往往着意挑选子弟中的优秀人才重点培养,以此吸引更多的信众与施主。张福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曾入私塾7年,熟四书五经,还上过三年新式学堂。他自幼习练小洪拳,学得一身好武艺。17岁时,他正式学习道乐,笛管笙箫,无一不精。20岁时,也就是1939年,黄河水决堤,洪水淹没了家乡的农田,张福生与其父张教训偕同门弟子7人逃荒至鄢陵县彭店。很快,他们做道场时精湛的演奏水平传遍了十里八乡。马坊乡前彪岗村广福寺自老住持行如圆寂后,香火稀少。于是,村里主事发帖邀请张氏父子来到广福寺。和尚的寺院请道士做住持,熟悉中国宗教史的人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龙门派道士在修行上借鉴禅宗的心法,张福生对佛教典籍并不陌生。从此,他在广福寺安顿下来,娶庞姓女子为妻,生儿育女。解放后,他当过民办教师和村里的会计,一直主持着广福寺的佛事,也一直恪守着道士的身份。道教,是中国的本土宗教,它的许多宗教仪式已融入到老百姓日常的民俗活动之中。他时不时受邀携弟子出门做道场,以热烈奔放的小铙舞和悠扬婉转的音乐,给乡亲们带来美的享受。这其中,最吸引人的是管筹合奏中的乐器筹。

    采访中,张福生拿出筹吹奏,令我们目睹了这一神秘乐器的风采。它形似竹笛,长约46厘米,直径约3厘米,筹身共有9孔,下端的2个是调音孔,吹奏时竖持,将上端置于口,右斜约45度角,故民间俗称为“斜吹”。据老人介绍,当年做道场时,一共上场9人,持管、笛、笙、箫、铙、锣、木鱼、磬、筹9样乐器,管是主奏乐器,筹是配器中的一种。筹的音色,介于笛箫之间,兼有笛的清脆明亮与箫的悠扬婉转,还可通过吹口角度的变化,调节音调。筹与高亢、明亮的管搭配在一起,音色调和优美。张福生可熟练吹奏30多个道教曲牌,不管是欢快、活泼的《小开门》、《隔巴草》,还是悠长、恬静的《伴妆台》、《三宝赞》,鲜有宗教音乐的幽深、神秘,而是洋溢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近似地方戏曲曲牌与民间小调。在中国传统社会,寺庙往往是民间音乐的集中者、保护者、传授者和提高者。张福生的演奏水平远远高于一般的民间艺人,他以道士为业,确切的身份应该是一位优秀的民间艺术家。

    在文艺生活匮乏的年代,尽管张福生的管筹吹奏得出神入化,但会吹筹的人已经极少。老人说,筹很难学,一般人根本就吹不响。张福生自幼习武,丹田气十足,吹响不成问题。他最终成为吹筹高手,除了过人的艺术禀赋外,还与他的勤奋吃苦有很大关系。至今,老人还记得少时在雪地里练习指法的情景。也许是筹的难学难工限制了它的普及,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筹是一件极其陌生的乐器。它起源于何时,和舞阳县贾湖村出土的骨笛究竟有什么样的渊源呢?据张福生讲,筹是中原地区道乐演奏时使用的一种乐器,在道士之家世代传承。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均会演奏。再往上查,听老辈人讲,是从开封大相国寺学到的。在《中国音乐词典》“大相国寺音乐”一条中,确有筹的记载,列入竹制乐器一栏,却没有解释。看来,筹曾经是相国寺祭祀音乐的演奏乐器。那么,再往上呢?历史的烟云阻断了我们回望的视线。这时,一篇名为《中国龠类乐器述略》的文章进入了记者的视野。该文的作者刘正国翻阅了大量古籍,并参考考古发现提出,中国的民族管乐器,就其持势吹法而论,大体可以概之为四,即横、直、竖、斜。“横吹”者,笛子是也;“直吹”者,簧哨一类唢呐、管子诸器;“竖吹”者,则为洞箫诸管。此三种持势吹法皆寻常习见,为大众所熟知。而独有“斜吹”一法,几乎不被人识,更不知何器属之。其实,“斜吹”之器,就是历代典籍中记载的极为久远的,并被描述为“如笛”、“若笛”状的古龠一类乐器。1986年舞阳县贾湖村挖掘出土的骨笛应该是它们的源头。确切地说,它应该叫骨龠。后来,又有了竹制的苇龠。据《乐书》记载:“古之人始作乐器,而苇龠居其先焉。震为六子之首,龠为众乐之先。”它曾在宫廷音乐中广泛应用。随着竖吹、横吹的笛类乐器的相继兴起,古龠的斜吹之法也渐于宫廷中失传。大雅失于野,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因为寺院道观大都具有相当规模的庙产,有经济能力供养一些专门从事音乐艺术的僧人道士,他们把从宫廷中传出的古老的音乐文化保留在寺院道观。筹,古文献中字作“楚”,而正名则应是《说文》中被称为“吹筒”的“”。据朱载《律吕精义》载:“南龠”俗称为“楚”,筹,实为古南龠在今天的孑遗。从8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一脉相传,绵绵不断,传到了最后一个传人——张福生的手中。

    当然,关于筹的起源,只是一些试图穿越岁月云烟所作的猜测。而它的现状,清清楚楚地摆在我们面前——那就是濒临灭绝。张福生遗憾地说,也教过几个徒弟,只是会吹而已,他们都不愿下苦功钻研。他的四个儿子中有三人外出工作,家中一子,当然不会再去当道士。然而,筹这种乐器,是在道士世家世代传承的。它作为道乐演奏时的一种配器,没有独奏曲目,不为一般人知晓,不可能脱离特有的宗教、民俗音乐活动生存下去。1957年,张福生与弟子的管筹合奏荣获河南省第三届民间音乐舞蹈汇演二等奖,1984年,获省第五届民间音乐舞蹈调演收集整理奖及演出一等奖。可是,由于当时条件有限,没有留下完整的音像资料。本来,张福生珍藏了大量道教曲牌的曲谱,但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如今,老人已是风烛残年,独自一人守着曾经香火旺盛的广福寺。作为一位乡村道士,他的人生轨迹,是元明以降,中国儒释道三教合流,逐渐走向世俗化的一缕余音,是以农耕文明为框架的传统文化生态在乡间最后的守望者。筹,这一古老的音乐“化石”,眼看就要在他这一代曲终人散,成为绝响。

    2003年年底,我市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正式启动。在普查过程中,张福生与他的管筹艺术受到了高度重视。鄢陵县文联的几位同志多次下乡采风,与老人促膝长谈,有一次竟被大雨困在了村中。市民协正在筹备拍摄一部电视专题片,将管筹演奏、法事道场等内容可视地、动态地、立体地保存下来。促使他们迅速投入工作的是责任感与紧迫感。这是因为,筹,这一不起眼的乐器的灭绝,也会像最微小的生物物种的灭绝一样,由于文化多样性的缺失,影响整个文化生态的健康发展。它作为中原道教音乐的独有乐器,既有佛家的艺术渊源,又吸纳了大量民间音乐素材,对之进行挖掘整理,对丰富我国音乐艺术宝库具有重大意义。筹罕见的“斜吹法”,是中国斜吹管乐的发展脉络中不可替代的一环,在中国音乐发展史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从乐器本身来说,筹兼有笛箫之美的音色,是一种可以填补当代民族管弦乐队中声部的理想的新声源。

    筹,这一经历8000多年风雨的乐器,如果在我们这一代灭绝,你能接受吗?把先辈创造的文化遗产保护好,交给下一代,是本次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目标。在我市,该工程已紧锣密鼓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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