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写文章久了,腰疼病、颈椎痛便一股脑儿生了出来,加上又提前退休,忽然松弛下来,一天到晚不是坐就是躺,一个迫切内容在生活中就摆上了重要议事日程——健康,继而就想到了画家作画。因为作画不似作文,作画需站立案前,内心世界不停地运气创作,两腿、双臂不停地来回左右转动,的确有利于身心健康。妻劝我半文半画,我点头同意。于是,就到书店购买了画册若干,到文具店购买了笔墨纸砚,以及国画颜料种种。一张大餐桌腾出来作画案。从此,每天上午对着电脑写文章,下午便开始站在画案前涂抹起来。学画山水,学画牡丹,学画葡萄。岂知作画是个大学问,几个月下来,对照绘画册,惨不忍睹。一次,请教画家熊福庆先生,熊先生看了一会儿我画的葡萄说,葡萄上要有一点白,要把它表现出来,但不能用笔画,应该留出来,绘画中叫做“留白”。俗话说,画留三分白,生气随之来。
这给我很大启发,细观熊先生画中的葡萄,皆因留了白,有的紫如玛瑙,有的绿如翡翠,个个玲珑剔透,晶莹欲滴。中国画讲究留白,山川的逶迤,波澜的壮阔以至于意境的深远,全都蕴涵在不动声色的空白之中。一些艺术大师的名画不但画山水要留白,画人物、花鸟也都很注意留白,只是多与少、内与外、先与后的区别。如八大山人的画,处处留白而处处有意,空灵虚幽,方寸之间而显天地之宽。吴昌硕笔下的紫藤、梅花,正因为留白大胆,更显得雄健,气势磅礴。黄宾虹的山水画,乍看处处不留白,其实处处均在留,尽精微而致阔大,浑厚华滋,自然天成。
艺术大师在绘画上,不愧为留白的大家。
其实,写文章与作画一样,也要处处注意留白。一些影响大的上乘之作所以有韵味儿,很大程度上就在于留白。诸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全文没有出现一个故意伤害祥林嫂的人,可读来却感到处处有人把她推入绝境。朱自清的《背影》,通篇充溢着作为人子对父亲的怀念和感激之情,但从头至尾没有使用“亲切”与“感激”的字眼。意到笔不到,使读者的想象空间无限,这是大家风范。由此想到我的短篇小说《老枣树》,所以能够在《江南》杂志上获奖,用评论家的话说,小说通过一对中年男女在老枣树下剥玉米的细节,让人感觉两人如火似焰的情愫,可全篇没有出现一个“爱”的字眼,给人充分的想象余地。我想这便是作画中留白的意思。
由此联想到做人也需要“留白”。人常说,画如人生,人生如画。留白天地宽。它包含的不仅仅是绘画的技巧,更体现的是一种深刻的人生哲理。那年我入党提干,介绍女朋友者几乎踏破门槛,弄得我六神无主。后来爷爷出面挡住了诸位“媒人”,爷爷说,让孩子自己作主吧。一句话,给我留下了广阔的选择空间。父亲也是这样。我在一个单位当“一把手”时,父亲给我的眼光从来都是信任、理解与鼓励,信任、理解与鼓励是父亲给儿子最好的“留白”。即使有时回乡下老家,父亲也只是问两句:“工作拿得起么?”我说:“拿得起。”“顺么?”我说:“顺。”父亲便不再言语,饱经风霜的脸上涌满欣慰。对我印象极深的是我在部队时的戴政委。一次我给全团干部讲理论课,而恰因意外之事迟到了。当我迎着满是责备的目光走向讲台的时候,这时戴政委开口了,他说,陈汉同志昨晚备课到深夜,大家鼓掌欢迎他。
那一刻,满会场的责备立刻化为赞赏,我原先的尴尬立刻化为乌有。
古训云:知人不必言尽,留三分余地与人,留些口德而已;责人不必苛尽,留三分余地与人,留些肚量而已……为人处世,常留三分余地,既是给对方更是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宽松而自在的空间。人生需要留白,留三分与他人设想,尚存几分善自品尝思量,才能感悟其中的滋味,淡泊而久长。人与人之间若是没有空间,便会感到压抑、窒息,给别人以美好的空间,也就是为人处世的“留白”。
作画不能没有留白,笔耕不能没有留白,为人不能没有留白。留白不仅是一种莫大的智慧,而且是一种高深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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