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去看一条河

一

20世纪90年代，我在河南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在春天里骑车到北郊柳园口去看黄河。路边村庄桃花、梨花开着，心里被青春的热情鼓动着，铃声一路，笑声一片。到了黄河边，在看到黄河的一刹那，大家一下子惊叫起来，然后迅速转入沉默。大家的情绪如此统一，如同听了号令一般。一碗水半碗沙的黄河，在柳园口的春天里，显得异常平静，它同许多河流一样，只是向前，向前，它有点儿累，似乎有些流淌不动了。说实话，黄河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特别强烈，与我想象的热血沸腾还有差距。

只是有一年，大概是1992年吧，河南普降大雨，开封内涝，大街小巷的水有齐腰深。在电视屏幕上我看到了之前我到过的那些滩地，全部被水淹没，上面飘浮着一座又一座的麦秸垛。黄河任性、肆意的一面，着实让人吓了一大跳。

郑州以西是黄土高原的余脉，黄河受沟壑的束缚还算安稳，但出郑州后，就是大冲积扇平原，黄河可以随意打滚，而开封就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开封因黄河而兴，亦因黄河而衰。开封人对黄河的感情很复杂，是既爱又恨。

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像开封这样数次被淹没又数次被重建的城市，在中国乃至世界城市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听开封人讲，今天黄河的河床底部与铁塔第三层齐平；人来人往的鼓楼广场竟在河床以下10多米。黄河已经让开封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开封人又离不开黄河。

二

《尚书·禹贡》记载“黄河漩涡，如一壶然”，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脉间的涓涓细流，在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间竟汇成滚滚洪流。“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一部说不完的史诗，壶口就是这部史诗的惊叹号；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大动脉，壶口就是这大动脉中最热血沸腾的一段；如果说黄河是我们民族的魂，壶口就是黄河之魂。”看到这段话后，我决定去壶口瀑布看一看——究竟怎样的一种力量才能称得上咆哮，才能称得上雷霆万钧？

不知从哪里算起，已然入晋了。本来河南与山西就是邻省，风土人情、山川地貌也相似，如果不是地图告诉你这里已经是山西界了，单从风物上看，很难判断出来。

中午时分，饥肠辘辘，我们决定先停下来吃饭。越是着急看风景，越要放慢自己的脚步，这就像是谈恋爱，越是喜欢一个人，越要装作没事人一样。点了麻辣土豆丝、干煸豆角、蒜香骨、过油肉等，还特意交代厨子要上一条黄河大鲤鱼来，那味道原是极质朴的，肉的鲜、汁的浓，做得恰到好处。我们说笑，未见黄河，先见黄河大鲤鱼。

两岸夹峙，大河奔涌，卷云挟烟，如万马千军，猛士怒吼，后浪推着前浪，前浪扯着后浪，到断崖处“訇”的一声，跳落下去，如同惊雷乍响，水雾四散，鼓角声、厮杀声不绝于耳。此刻的黄河正如一座巨大的音乐厅，耳边唱响着激动人心的大合唱：听，黄河咆哮的声响。高唱着：保护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在大地的背景上流过的黄河啊，创造出多少辉煌灿烂的历史，又上演着多少悲欢离合。一条河如果包含着史络文脉与血泪抗争，总是让人徘徊流连而不忍离去。

三

如果河流有两种情绪，一种平和，一种愤怒。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搞好调控，不能由它任性肆虐，减少灾害，稳定民心。有一个人，一生敬畏黄河，并且立志一定把黄河的事情办好。这种敬畏，千百年来流淌不息，又将千百年地流淌下去。

转战陕北时期，毛泽东曾对着黄河若有所思地说：“自古道，黄河百害而无一利。这种说法是因为不能站在高处看黄河。站低了，只看见洪水，不见河流。”他无限深情地说，“没有黄河，就没有我们这个民族啊！不谈五千年，只论现在，没有黄河天险，恐怕我们在延安还待不了那么久。抗日战争中，黄河替我们挡住了日本帝国主义。将来全国解放了，我们还要利用黄河水浇地、发电，为人民造福。那时，对黄河的评价就要改变了！”

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一行在吴堡县川口渡口东渡黄河前往华北时，他又一次对着咆哮的黄河陷入沉思：“你们可以藐视一切，但是不能藐视黄河。藐视黄河，就是藐视我们这个民族。”自此，他离开了战斗了13年的陕北，26日抵达晋绥边区领导机关所在地，中国革命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4年后，毛泽东视察黄河，发出了“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伟大号召。

现在，这个梦想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已经实现，他老人家可以放心了。

我们为什么要去看黄河？为了致敬这片土地，为了致敬伟大的人民，为了致敬生生不息之精神。在开封、在郑州、在内蒙古，我看到了不同面目的黄河，或混浊，或清澈，或激越，或沉郁。黄河不仅养育了千千万万逐水而居的人们，而且培育了他们面对苦难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品格。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这里村村是堡垒，人人是战士，千山万壑，铁壁铜墙。由人民组成的强大洪流，可以摧毁一切邪恶和腐朽的东西。如今我们的国家正在走向繁荣富强，我们的人民正在走向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我们迷恋并不断追寻这条河，就是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国家和人民，更好地理解美好生活来之不易，更好地鼓起理想之帆，勇往直前，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