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2022-09-23 08:26:29  来源: 许昌日报  作者: 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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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蔻子

乡重点初中离我家五六里地。它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十里八村的家长、孩子全都馋得双眼放光。谁考进去就不仅是全家的荣光,全村人都向他和他的家人竖起大拇指,非常羡慕却毫不掩饰嫉妒的成分。

可是,9月1日开学,一踏进校园,一坐进一(2)班教室,我像被关进了牢笼,一心一意想要挣脱乡重点初中这个捆绑我的枷锁。它唯一得骄傲无比,但我的家独一无二更唯一,叫我想啊想,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写作业上自习,无时无刻不想,想得埋哭鼻子!

我家在寨里。高高的土寨曲里拐弯儿,把小村人环抱在它厚实的胸怀。东边的寨门连着长长的河堤,长长的河堤延伸着小村人的脚步和脚下的路。

寨里要啥有啥。春风一吹,土寨上面的花呀,草呀,像被揪起耳朵的小孩儿,一个比一个精神。浅绿,深绿,花骨朵,花朵,在春姑娘的欢声笑语里可劲儿地变换颜色,变换花样。我和前后左右邻居的孩子们,每天放学就喊着一起爬到寨上,疯跑一圈又一圈,像河里的冰凌顺着河水哗啦啦地边跑边笑边打闹,直到听见母亲悠长的呼唤“喝汤啦”,才急急火火跑回家。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晌午头儿的蝉声都显得少气无力,吱——吱——声声催人困。那是在催促下地干活儿的大人们:歇歇晌吧,歇会儿下午接着去地里干活儿。小孩儿在那个时候是漏网之鱼——没人管,多自在!我常常和小红、小强、小霞几个比我大比我小的伙伴约好,在我家东门的大杏树下集合。杏树下是父亲每天早上用大扫帚扫得干干净净的一大块平地,平整得像奶奶纳的锅排。太阳光从叶子和躲藏在叶子身前身后的绿色小杏之中漏下来,明亮的斑斑点点在地面上跳跃、摇摆。我们几个席地而坐,挑冰糕棍儿,抓子儿,打扑克,尖叫声盖过蝉鸣,欢呼声掀起比庄稼地里冒出来的热浪还热烈的快乐。

“该上学了!”大人睡起来,我们的梦醒了。哪家的大人歇晌歇得时间长是要被邻居们笑话的:真懒,不知道好好拾掇庄稼,一家人吃啥?

秋天最懂我的心。我家院前院后的柿子树上的柿子由橙红到慢慢挑起火红的小灯笼,就该被全家人一篮子一篮子卸下来、收进红薯窖了。想吃就去窖里拿,撕开薄薄的皮儿,哧溜吸一口,凉,甜。轧井旁边的那棵枣树的枝条弯了腰,一嘟噜一嘟噜的枣,青的,红的,招摇着甜蜜的诱惑。奶奶对等不及的我说,最少等它的皮发白吃着才有枣味儿,红透了最甜。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仰头瞅缀满枝头的枣,捡白皮、红皮、红白皮的,拿一根细长的木棍使劲一敲,枣落下,纷纷,一如我蹦跳的欢乐。

冬天有零食吃。大多是奶奶亲手制作。关紧灶火的门,父亲用一个大大的树疙瘩生起一堆火,全家人一天不出门,围在一起烤火。奶奶喜欢在堆积的炭火里埋进红薯,时不时翻动;喜欢把玉米粒在火里炸成玉米花儿,雪白的玉米花像绽开的小小花朵,扔进嘴里嘎嘣脆,香气满嘴流淌;喜欢把粉条折成一拃多长的一小根儿,就着火去燎,粉条转瞬膨胀,变成白色,入口即化。最后是烧熟的红薯,剥开皮,香气袅袅,热气腾腾……

就在一个星期前,父亲和我一起出家门,沿着长长的河堤,穿过二三个小村,从家走到学校。他在学校大门口把我的手松开,把简单的行李交到我手上,把我一个人搁在了学校。

不见土寨,不见家,不见奶奶,不见父母姐弟,我像深秋里被忘在枝头的一颗枣或者一个柿子,满树只剩我一个,四顾茫茫。

班里60多个男生女生,他们叽叽喳喳,他们埋头“刷刷刷”写呀算呀,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生物,一堂课接一堂课,轮番登场。

我常默默偷看窗外桐树上那片比巴掌大的叶,看它在初秋的风里晃悠,在初秋的阳光下闪呀闪。

那天,我一直看着那片叶子由明亮渐渐变得昏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老师洋洋洒洒讲了什么,我没顾上听。我在瞅那片比巴掌大的叶子,我在等下课。回家的事儿一直在我心里脑海里徘徊复徘徊。

“下课!”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命令,我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回家的路我记得清清楚楚。出校门,拐上一条在庄稼地里蜿蜒的小路,穿过二三个小村庄,踏上河堤。走完这边的河堤,那边的河堤连着的就是寨里就是我的家。

我脚下生风,秋风轻拂我脸上背上的汗。我越走越快,太阳光却越来越弱,不知何时太阳无可救药地坠落不见了。

当走到我家种着黄豆的地头儿时,熟悉的河堤完完全全变了模样。不,是在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变得诡异无比。河堤右侧我家的黄豆地里那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坟,平时一年四季在地里干活儿,它们就是伴儿。那一刻,它们一个个想要踏着青绿色的未成熟的一片黄豆的波浪,狞笑着冲我而来,抓我,咬我,掐我,打我……紧贴河堤的小树、灌木、草丛是蚂蚱、蟋蟀的乐园,我常常在地里薅草的间隙,钻进去逮蚂蚱。可是,那一刻,它们一个个全成了妖魔鬼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蠢蠢欲动,伺机而动,好像随时随地会扑将上来,卡我的脖子,撕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迟疑了。返回学校吗?不可能,我要回家。可眼前这段路该怎么过去?我紧攥的双手还在使劲地紧攥再紧攥,所有的力气攥到了骨头里。我全身每一处紧绷紧缩,凝固,冷却,像拉满的弓,像家门口那块缄口的大青石。

当无路可退,只有选择向前。

“快跑!”我告诉自己。可跑起来,那些妖魔鬼怪,那些踏浪来袭的“伴儿”,像一座座庞大无比的山,争先恐后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朝我压来,我本能地紧紧闭上了双眼。可是,闭上眼看不到路,我害怕跑到沟里。我只好放慢一点步子,悄悄掀开一点眼帘,趁机紧跑几步,但又真实真切地感觉黑黢黢青面獠牙的各种各样的妖怪,一个个跟在我的屁股后,疯狂撵我。撵上了,撵上了,眼看抓到了我的衣襟了!我脊梁骨发凉,头皮发麻,跑得恨不能飞起来……

时间停止了,仿佛世纪轮回般漫长,仿佛这段路没有了尽头,仿佛恐惧无法摆脱,仿佛够不着一丝丝希望。

“汪!汪!汪!”当听见小村里一声声嚣张的犬吠,当眼前映出一扇扇窗户里透出的微黄的灯光,我瘫软成了一堆稀泥,浑身上下的汗是冷的……

“傻孩子,怕啥,世上哪有鬼,你是自己吓自己哟!”奶奶搂着我,擦着我满头的汗水,一家人又怜惜又惊喜地围着我。

从那以后,胆小的我勇敢了很多、很多。哪怕人生的路千回百转,怕啥? 

责任编辑: 龚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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