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缘

□田迎旗

20世纪70年代，生活在农村的孩子大都没见过什么大市面，能去县城看看就会让人羡慕不已。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带我到县城逛了两天。记得那天夜幕降临，大街上仍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城里人特有的生活气息。在大十字街的百货大楼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乐器商品专区，摆放在玻璃柜台里的那件商品，由于造型别致格外引人注目，我清楚地记得商品标签上标注着名称：凤凰琴，产地：上海民族乐器厂，价格：3.70元。当时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我对这件商品充满了好奇，我鼓足了勇气，经过和父亲讨价还价，最后放弃了买衣服的计划，用两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把它买了回去。

回到家里，我对它爱不释手，白天查阅有关资料，潜心研究能如何掌握技巧熟练操作；夜晚就把它放在床头，当一觉醒来，想起一首好听的曲子，就悄悄爬起来轻轻地弹奏摸索。特别是一首新的电影插曲问世，我总是凭着自己的刻苦钻研，在“第一时间”学会弹奏。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勤学苦练，一些校园歌曲、电影插曲和流行歌曲都能弹奏自如。那些年月，我家那间破旧的屋子里，时常会传出悠扬的琴声，不时让路人驻足，时而也有不少音乐爱好者慕名而来。

初中毕业，我顺利考上了高中，家里为了鼓励我修好学业，特意安排让我到一个远离家乡的大城市去玩几天，开开眼界。临行时父亲告诉我：“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你慢慢长大了，要学会观察周围的事物，从经历中增长见识、选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就这样，我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希望走上了去城里的路。

在城里，繁华的大街小巷、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还有同龄人新潮潇洒的身影让我耳目一新，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城市与农村的差别。看到这些，对城市生活的期待和向往在心中油然而生，进一步激发了我努力学习的决心。在商场的文体大厅里，一件商品让我眼前一亮，这不是我早已听说过的五弦凤凰琴吗？它看上去体积稍大，造型更加新颖，线条流畅。我连忙走上去与一旁的营业员搭讪：“同志您好！请把这台琴拿来看一下好吗？”她转过身来，那白净的脸上一双灵慧的眸子里透着文静。她轻声问我是否会弹、决定要吗？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娴熟地从柜台里拿出琴来，我小心翼翼地开始调音、定调，突然“砰”的一声琴弦拧断了一根。我顿时感到一阵紧张，心里怦怦直跳。她沉默了片刻说，按照商场的规定，损坏了商品要照价赔偿。我看着标签上的价格一时为难了，因为我身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她看我为难的样子，思虑了半天，最后经请示领导，同意我买一根琴弦把断弦换掉，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又重新调琴，果然发音精准，音质清脆明亮。记得那时候《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等歌曲正唱响祖国南北，是年轻人最喜爱的歌曲。我熟练地拨动琴弦，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一时间《十五的月亮》那美妙的旋律从指尖上流淌出来，响彻整个大厅。我弹奏完这首曲子，现场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你是音乐学校的学生吧？”“不，我是一个农村刚刚毕业的初中生。”“实在不好意思，刚才看你小小年纪，以为你肯定不会弹琴，只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而已。其实我也是一位音乐爱好者，我最喜欢的乐器是凤凰琴，最爱听的一首歌是凤凰琴独奏《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我即时明白她的意思，又一次拨动琴弦，弹奏间她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眼神里带着微笑、带着幸福和满足。“这种琴的配件有吗？”我接着问。“其他都有，只有二号弦下周货到，方便的话你留下地址，到时我给你寄过去。”她回答果断、干脆利落，接下来一双纤巧的手收款、找零、拿货、包装，那轻捷的、小鹿般的身影显得格外从容自如。临离开时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我，我走进电梯，回头间两双目光碰撞在一起，霎时间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回到家里，不久便收到了她寄来的包裹，里面还藏着一封信，内容很简单：商场一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感觉你是一位多才多艺、好学上进的青年。相信一定会不负青春，学有所成，希望能再次听到你的琴声……在一来二往的信件中，我们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翌年暑假，我又来到了这座城市，那天晚上在公园里，她身着一套玫红色的衣服亭亭玉立，像一束刚出水的芙蓉，显得更加光鲜靓丽。花前月下，我们谈人生、谈理想。当谈到我的学业时她显得严肃而认真地问我：“你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能到这里来读大学吗？等你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学习，到时你认真地教我弹琴！”话语间她饱含着热情和期待。

不知怎的，自那次分手，很久没有再收到她的来信。临近高中毕业时，我收到了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件，拆开信封才恍然大悟，信中写道：很遗憾由于家庭的原因我们已举家迁到了国外，可能就在这里定居了。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鼓励和支持，我虽然身居异国，但是我永远热爱我的祖国。无论我走到哪里，有一颗心在真诚为你祝福，我们的友谊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愿你学有所成，一生幸福……

看完信，我心中空荡荡的，感觉有一份沉甸甸的思念已弃我而去，并且越走越远，有去无回。

多少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思念已渐渐淡去，但多少年来，凡听到了琴声，就仿佛又看到了她那端庄从容的样子，那爽朗的笑声依然回响在我耳旁。

责任编辑： 龚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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