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当年家乡的供销社

□蔻子

  小时候，我家住的村子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听奶奶说她年轻时买点针头线脑的都要跑几十公里的路。但自从村里有了供销社，买东西就方便起来，大人孩子拥有了身边的诗和远方。

  供销社里东西多，真多，多得我数都数不过来。菜籽油、酱油，醋盛在桶里或酱黑色的圆肚子小口没我高的缸里，立在左边低矮的柜台上，木质的长柄小勺挂在缸沿上。右边柜台到我下巴，砖砌的，水泥抹得平平整整，把我和货架上的东西冷冷地隔开。

  货架上应有尽有，五彩缤纷。有烟、酒，几盒黄色、蓝色、红色的烟摆成梯形，几瓶酒放成倒三角形；花椒、八角、味精平时默默地待在盒子里，逢年过节它们才是抢手货；蒸馒头离不了的苏打、碱面倒是常买常有，装在有盖子的盒子里；那几身军绿色的衣服比不上解放鞋幸运，常常要坚守很久才能换岗；做衣服、缝被子用的线，扭成麻花状一股一股地堆放在一起；纳鞋底用的顶针，黄色或银色；有大大小小的针或者按扣，明晃晃地别在巴掌大小的纸片上；柜台上大约一庹长、卷成圆柱形或扁平状的布匹挨着挤着，多为常用的白布、蓝布、花布、条绒布，刺啦刺啦的撕布声应该是最动听的音乐……

  我最爱看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在盒子里繁花样盛开着；最讨厌的是最西头堆放的化肥、农药，熏眼睛、呛鼻子；最不关心的就是犁、耙、叉子、暖水瓶、扳子、钳子这些我家也有的东西；最喜欢售货员，他或她推开柜台之间的一个小门，进去、出来，小门随着他或她的背影“啪”一声关闭，把所有人都关在了柜台之外。我常常幻想，我要是售货员该多好！可以天天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哪怕不买，也有富甲天下的感觉吧。那么多的水果糖，我可以想吃就吃，那该多甜多自在！

  其实，我最爱去打醋，看笑眯眯的售货员阿姨，把漏斗嘴儿安放在瓶子口里面，掂起缸沿的长柄小勺舀一勺，缓缓倒进瓶子里，瓶子里的醋慢慢升高，我会无端地想起乌鸦喝水的故事。回去的路上，我会忍不住举起瓶子，仰起脖子，“咕咚”喝一口，酸得我龇牙咧嘴，然后得意扬扬、蹦蹦跳跳地回家。

  除了打醋外，我去供销社的次数并不多。上学、写作业、烧饭、干农活、放羊，我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父亲、母亲倒是供销社的常客。

  记得有一年深秋，全家人在东边地里刨红薯，父亲用的抓钩忽然断了，应该是用太久了，“齿”都变小变瘦了。一大块地的红薯等着刨，事不宜迟，父亲急忙说：“我赶快去供销社买一把新的！”也就是我吃了两个馍喝了一碗稀饭的工夫，父亲就拿着新买的抓钩回到了地里。他三下五除二安上原来的木头把，高高举起，稳稳落下，随着他使劲往怀里一扽，埋在土里的红薯应声而出。

  跟在父亲身后往篮子里装红薯的母亲啧啧称赞：“有供销社真好！太方便了！一点儿也不耽误咱的事！搁以往买抓钩啥的，再着急也没用，等咱村的会（庙会）得等一年！跑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县里去买，也叫人等得心焦啊！红薯撂地里，心里怕呀，要是遇上下雨下雪，一季的收成泡汤了，一季的劳力白费了！”

  在母亲的啰啰唆唆里，一块地的红薯顺利刨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全部拉回了家。

  母亲去供销社，多半是买线。拧成麻花状的白色、黑色的线，家里用的最快，缝缝补补用的都是它们。她总是挑星期天，不知是因为那时供销社里人最多，还是因为我不上学刚好在家。那时候，大人孩子们挤在三间瓦房里，供销社高高在上、不可近前、不敢多看的优越，被一屋子的人拥挤得乱了分寸、丢了矜持。我在供销社里跑过来跑过去，和小伙伴们嬉笑打闹，甭提多开心。供销社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散发出来的味道，像春天的花朵，那么好闻……

  我上四年级的暑假，照例是每天下午去放羊。那天下午，我照例是一手紧抓语文课本，一手牵羊绳，嘴里吆喝着两只羊。夏天土寨上的草特别茂盛，一团团一簇簇像小娃娃帽子上缀的兔毛圆球一样柔软、蓬松。我把羊撒开，坐在一棵小树下背课文。老师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也怕耽搁一个暑假我会把课文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是上午在家洗了半天衣服太累了吧，是那天下午的太阳没有那么热烈吧。我睡着睡着，忽然被一个热乎乎的大舌头舔醒，一睁眼，我顿时像被烈火烧了脚，一蹦三尺高——我家的大黑羊，嘴里正嚼着我的语文课本，我的语文课本像热稀饭里的泡馍，稀巴烂，几乎没有一片囫囵的。

  “赔我书！”我一声大吼，大黑羊落荒而逃，一只蹄子又狠狠地踩在了我的课本上。

  买课本，要么去县里的新华书店，离家好几公里；要么去省会郑州的新华书店，离家好几十公里。一本书，跑那么远的路？谁去？我和奶奶不认识路，父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哪有时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早早赶着羊回了家。

  回到家，母亲刚从供销社买的白线映入眼帘。我灵机一动，供销社不是号称“百宝箱”吗？为什么不能卖书？我慌忙地拿出钢笔，找出作业本来，工工整整写起来：“尊敬的供销社主任，您好……”写完后，我叠得方方正正，风一样跑出家门，跑到供销社：“阿姨，我给主任的信！请您转交给他！”柜台里的售货员还是经常给我打醋的阿姨，她笑眯眯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里。

  回家后我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因为我听父亲说供销社主任是个大忙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又是进城开会又是跑着进货又是回来盘账，小屁孩给大忙人写信，他理会吗，他有空看吗……反正，有小红的课本借我用。七八天后，我去打醋，一脚刚踏进供销社的门，打醋的阿姨声音清脆，冲我笑：“丫头，快来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啊，语文课本！还有数学、自然、地理课本，还有习题册等辅导材料，更叫我惊讶的是还有我喜欢的《红岩》《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课外书，摆在货架的正中间！

  我又是一蹦三尺高！

  从那天起，供销社成了我有事没事就要去逛逛的地方，成了十里八村孩子们最热门的打卡地，它的门槛都快被我们踩断了。

  供销社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责任编辑： 龚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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