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书声越千年

杜寨书会

12月16日清晨，石梁河的水汽尚未散尽。83岁的杜留臣搬出马扎，在自家门前的老槐树下坐定。他眯着眼，手在空中虚握，仿佛攥着一副看不见的简板，嘴唇无声开合间，化作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铿锵节拍。抬眼望去，石梁河畔，一段长约200米、高约5米的残存寨墙，如同一个巨人，身披枯藤与苔藓，默然矗立。这里是建安区苏桥镇的杜寨社区，一个将千年光阴与一曲书韵紧紧捆在一起的传统村落。

古村名片

这个位于建安区苏桥镇的传统村落，周边沟河环绕，外表看似寻常，却是一座行走的、活态的博物馆。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条巷陌，都封存着珍贵的记忆。一年一度的杜寨书会，则是这座“博物馆”最鲜活、最富生命力的“讲解词”。

残墙老宅：御匪见证，岁月留痕

杜寨社区，乍看与中原地区众多村落并无二致，但漫步其中，时光的印记触手可及。

“早先，这寨子可不是现在这模样。”杜留臣老人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寨墙，“我小时候见过的寨墙是完整的。寨门一关，外面是河，里头是一方天地。”

他的记忆是连接当下与往昔的桥梁。在社区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杜寨先民多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徙而来，其中以杜、刘两姓为主。

“以前这里有个小寨叫济宁寨，是明代济姓大户牵头为防匪而修的土寨。”杜留臣说。到了清代，人口繁盛，杜姓渐成当地大户。为保境安民，杜姓族人慷慨出资，带领乡亲在紧靠济宁寨的南门外面，另筑起更为坚固、宽大的寨墙。“墙宽得很，上头能过一辆马车。”杜留臣一边用手比画，一边说道。因杜姓牵头筑寨，且人丁兴旺，新寨连同村落，便顺理成章被唤作“杜寨”。

这道由杜姓领头夯筑的寨墙，在农耕时代是这个村落最坚实的铠甲。如今，岁月荏苒，寨墙之内，青砖灰瓦的老宅大多湮没，唯余杜寨社区党支部副书记刘红现家的一座东厢房，留存着旧日气息。

“老宅建于清道光年间，开始有三进三十八间。”刘红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质门扇，阳光斜切而入，照亮了厚重的墙壁。他轻抚门框，说道：“听家里老人说，过去每年书会，这屋里都住满了南来北往的艺人。我的曾祖父曾经在这儿跟他们学唱《王大娘钉缸》。”

残墙与老宅，一为公器，一属私第，共同构成了杜寨社区的骨骼与记忆。它们静默无言，却比任何文字都更深刻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由来与守望。

书会古规：以“信”为契，绵延千年

倘若残墙是杜寨的“形”，那么每年农历正月十三在空气中震颤的书鼓弦索之声，则是其“魂”。

“这不是一般赶集看热闹，是老祖宗刻在石板上的规矩，是咱杜寨人跑不脱的‘信’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杜寨书会代表性传承人、社区党支部书记刘宝山说道。关于书会的起源，他讲述了一个社区里妇孺皆知的传说。

相传2000多年前，王莽大军追捕刘秀至此。万分危急时，一个身背三弦的说书艺人将刘秀藏于村北的芦苇荡中，智避追兵纵火之劫。刘秀称帝后，为报恩，特颁诏令：每年正月十三，凡天下说书艺人，皆可至杜寨献艺，当地须礼敬相待。此谕一出，遂成铁律，延续至今。

“传说归传说，但书会的年岁，是有老物件和旧文书佐证的。”刘宝山展示着地方文史研究者的考证。据确凿记载，杜寨书会起源于公元10年前后，至公元1560年时已初具规模，比宝丰县马街书会早1300多年。

在传承人的记忆里，传统的书会自有一套庄严而活泼的民间法度，最核心的便是“亮书”。每年正月十三，无须邀约，各地艺人便负鼓携琴，如百川归海，自发云集。村中空场、老宅门前、古槐树下，皆是舞台。不需要帷幕华灯，只需要一片立足之地、一副简板、一把坠胡，便能说尽古今。

杜留臣回忆，书会最兴盛的时候是在20世纪50年代。“到了书会这一天，四面八方的艺人都来‘亮书’。村里形成了规矩，艺人在谁家的门口演出，户主就搬出桌椅板凳，并对艺人提供食宿。”

作为我国现存的历史悠久的民间书会之一，杜寨书会见证了民间曲艺2000多年来的变迁。2009年，它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跨越千年的文化重量，终获时代的郑重加冕。

古韵新章：老调新传，生机焕发

夕阳将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外墙上新喷绘的巨型乐器图案，如坠胡、简板、书鼓等，染上一层暖金色。紧挨的广场开阔平整，一座崭新的戏台立于中央。背景板上，“杜寨书会”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这些充满生机的新景，与不远处苍老的寨墙、沉寂的老宅静静相对，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老礼不能丢，老调还得唱，但老法子也得添点儿新章。”刘宝山坦言，面对时代浪潮的冲击，书会一度遭遇传承之困，“为了护住这缕千年文脉，社区近年来默默下了许多‘苦’功夫。”

硬件的提升是看得见的基石。2023年，杜寨社区争取资金修建了文化广场与戏台，告别了过去“天当幕，地当台”的窘迫。道路的硬化、路灯的点亮、村容的整治，则让古老的村落焕发出整洁的仪容。

柔性的传承，是更见功夫的内核。杜寨社区着力协助老艺人寻徒传艺，鼓励年轻人接触学习；利用新建场地，在平日举办小型曲艺交流与传习活动，让书会的韵律融入日常生活；系统性地整理口述历史，搜集老物件、旧脚本，为书会建立翔实的档案。

这些努力如春雨润物，悄然改变着杜寨社区。一些远走他乡的年轻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故乡。杜寨书会在新时代的语境下，被赋予新的表达方式与生命力。

夕阳西下，石梁河面铺开万点金鳞。老宅缄默，广场明亮。当下一个正月十三的晨曦来临时，那延续千年的鼓板与吟唱，必将如期而至，再次叩响这片土地的心扉。

编辑：李翊飒 刘靖雯     校对：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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